Friday 23 March 2012

「大人的愚蠢」-《愛樂時光》(Wunderkinder, 2011)


「大人的愚蠢」-
受邀觀賞《愛樂時光》(Wunderkinder, 2011)試片首映



顏華容
(邀請單位似乎不需要寫學歷頭銜我就刪掉了,哈哈)

藝術家們觀察、傾聽、創作出各種形式的藝術作品、試圖討論、呈現人類各種生命課題與問題;音樂是最抽象的一類-除了以演奏者與樂譜做為「輸出聲響」的介質之外,創作者與聆聽者幾乎沒有其他有形的溝通。但音樂卻能直抵人心,並能各有所表-在聽者的耳中、心裡「各有韻致」。
真正發現自己「在看電影」的那一刻,是青梅竹馬的女孩與男孩隨父母躲在酒廠儲酒室裡說起「為什麼有戰爭?」這個課題時。劇中的小提琴天才男孩Abrascha說:「因為大人都是蠢蛋!」
這個回答多麼簡單確切,簡單得令人心酸、確切得令人恐懼-是啊,隨著年歲增長,大人互相學習、擠壓出各式各樣的善惡特性。

如何不要過度期待而感到失望
老實說,若是為了一飽耳福、想聽聽天才兒童彈琴拉琴而進電影院,可能從一開始就會感到失望。除了開場戲不知為何,在音樂廳裡演奏的影像動作與音樂聲響時有扞格(疑似是剪接的問題),其實本片雖演奏部分不少,但「音樂」是做為等同於孩童友誼的借喻,並沒有特別書寫天才兒童的音樂表現或成長。
但若能跳過這部分,我們就能看到一位企圖以影視為工具,提出舊而不陳的永恆人性問題的新導演的努力。


台灣代理公司設計的電影票(正面),電影票應該是取財自原公司設計,
這就告訴我們三名孩童的「立場與背景」的不同(Photo by Artemis Yen) 
真正的「天才」
雖然本片宣傳重點與故事重心圍繞著由「確為小提琴天才兒童」扮演的猶太少年發展;但沉澱了兩天之後,在筆者心底迴盪著的最大的生命掙扎力量卻來自於被安排為「主奏者的搭配者」的猶太鋼琴天才少女Larissa、以及兩名天才兒童的老師Irina身上。
Larissa有著聰明孩子典型的「非世故的早熟」:她總是在寫曲子、總是給每一件事情下確切的定義-「對,我決定我們是好朋友了」、「我認為我應該把曲子給寫完了」、「你是魚仙子」、「我認為我們將來會結婚」這正是自幼至今身邊許多資優人很大的共同特徵──他們非常「需要」找到答案、甚而不惜跳進眼前所見的最大可能或結論中,而心中卻又明白這不會是永久的答案…
於是這位或許才是三人中真正最具「創作」、藝術才情纖細心靈與敏銳觀察力的Larissa,真的就成為人性之惡與自己不識世事的犧牲者了。
而懷有社會主義理想抱負的猶太裔烏克蘭音樂老師Irina顯然是Larissa的社會化成年版,她慧眼識英雄、了解如何身兼嚴師慈母「提煉」小朋友的音樂天分、如何潛移默化在他們心中種下追求最高最純粹音樂的理想;這樣的音樂專業人,若換作現下承平時代,或許就是備受尊崇的學院教授,但面對時代的動盪與政治的殘酷,她甘願為了成就天才兒童們最能暢所欲言的音樂生涯而不惜在為德國酒廠富家千金授課時,以近乎狡詐的婉轉,為孩子們鋪路-為天才兒童們「要來」眼前所見的練琴上課的舒適環境、為延展有益於孩子們的人脈,吞忍各種「暫時」的不優雅、不方便,這樣高貴的靈魂最後仍然(當然)死在自己的仁慈與勇敢決定之下,徒留求仁得仁的聖潔。
Irina真的喪命於納粹巡邏兵槍下時,那種由觀影開始,在心底暗暗地竄動著的「二次大戰+納粹+猶太人電影看多了」疲憊感突然消失了──身為一個專業音樂家,Irina掌握了生命中最後一次「準確的節奏」,抓緊時機開槍迎擊,保護了這廂無辜的猶太平民們。
台灣代理公司設計的電影票(背面),請注意相當有巧思的「字體設計」(Photo by Artemis Yen) 
 
旁觀與主觀
在那聲聲令人心痛的槍響之後,耳際是一片空白,就在一面看著猶太醫生為Irina唱頌希伯來文經文進行水葬時,筆者心中突然浮現「但那些納粹士兵或許同樣也很驚恐,雖然他們並不無辜」的想法;於是導演在訪問中提及「想要拍一部由主角本體(protagonist)的視角出發的電影」並且是一部「由兒童視角出發」的電影的理念,反而又成為觀影的另一課題。
其實本片的敘事的「觀」點與「視」角,絕大多數像是一般的敘事片,其實就「畫面呈現」輸送給觀眾的當下符號意義而言,僅有在Abrascha帶著苦苦哀求的Hanna偷跑到火車站目送Brodsky一家人時,有比較接近「孩子所『見』」的「視角」,全片絕大部分以Hanna的回憶,也就是這位「雖非音樂天才、卻是殘酷時代生還者」的記憶主述。這一點其實在電影海報設計上已經暗示,但無論是中、外文宣傳介紹時,似乎都略過這個有趣的視角,令人感到有些可惜。
Hanna,這位一直受到旁人與時機巧妙的保護著的旁觀者,並不是沒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勇敢,她熬過眼睜睜看著親如手足的好友在台上崩潰、下台被害,熬過自責、驚懼、失語、熬過對自己民族的自責,她的自知與勇氣-甚至政治智慧-展現在「膽敢」利用自己身為德國民族優質小女孩的身分,對當權者提出要求、甚至談判,這種韌性,使得「自知」並非早慧音樂天才的Hanna最後在音樂的專業舞台上撐下來。

寬恕體貼,方始人成為人
「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好」,當孩子問長輩「德國人為什麼要欺負我們猶太人,Reich家就對我們很好、是我們的朋友啊!」時,這是猶太祖母無奈的回答、也是看盡各種政爭戰爭帶來的利害衝突、每每在緊要時刻適時伸出援手、卻犧牲生命的烏克蘭酒廠工頭的回答。小市民們懂得和平相處、異中求同,而自認有文化有涵養的當權者,則能以話術以及常人絕對無法下手的殘忍,遂行其披著人皮的魔性。

於是演員們證明了「人才是真正的資產」。

本片起用從影年齡不長、接近「素人」的能演奏、能演戲的小演員,光是選角這點就幾乎是華語片從未能做到過的;小演員們稍帶生澀卻十分自然的演出-扮演小提琴天才少年的十五歲俄裔德籍小提琴家Elin Kolev的確早慧,現場收音的演奏真實得可圈可點,而飾演LarissaImogen Burrelle、飾演HannaMathilda Adamik那種真誠沉靜的演出,更是令人動容;在眾專業成人演員內斂而準確的演技相襯映,演員們-「人」-成為本片最大資產,而非「大家或許也都看多了的」劇情了;尤其入侵烏克蘭、「解救」德國住民的納粹鐵衛軍上校Schwartoww特別延聘才華洋溢、縱橫歐美樂壇與影壇數十年的作曲家Konstantin Alexander Wecker飾演,Wecker的表現極為出色,每句台詞的發音都極為優雅、狡詐,他笑咪咪地炫耀著自己的藝術修養與音樂品味時,簡直像個惡臭薰天的美男子一般令人作噁,而這樣的人當然也能狠心對著十來歲的猶太裔女孩故意地沾沾自喜地透露種族仇恨,故意選取最惡毒措辭、輕聲細語地慢慢吐露故意選取的惡毒措辭,猶如森森冷光的柔軟利刃,令人不寒而慄。